陳復精神,在三月復燃

作為近代民族革命策源地,廣東本就盛產(chǎn)革命志士。而陳復這個土生土長的嶺南青年,仍在促使今天的青年思索:何為理想、何為復興?

作者:肖瑤 發(fā)自廣州 來源:南風窗 日期:2025-04-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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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劇《陳復》劇照


在廣州,每逢初春時節(jié),陳復的名字總會被人提起。

歷史記錄了他的身姿,卻沒能完全鐫刻下他的面容。在漫長的歲月流變中,一些史實由于記載缺失而難以完全復原。不過,在這位英雄犧牲的90余年后,嶺南一年一度盛放的英雄木棉花,仍在為他點亮一個個殷紅的春天。

生于廣州,卒于廣州,作為曾任中共廣州市委宣傳部部長的革命烈士,陳復短短25年的一生,值得用壯烈和英勇來形容,也可以用激情和純真來度量。在那個血色洶涌的時代,生命短暫如夏花的青年志士不少,而陳復這個土生土長的嶺南青年,仍在促使今天的青年思索:何為理想、何為復興?

作為近代民族革命策源地,廣東本就盛產(chǎn)革命志士—從晚清救亡圖存的變法領袖梁啟超,到三民主義的倡導者、復興中華的革命理想家孫中山。用今日流行的話語,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是嶺南人骨子里自帶的性情。

歷史長河滾滾,置身潮流中的人,激流勇進或遍身泥淖,才是歷史真正的主體。當我們凝視一個過去的人,不僅應聚焦他所處的外部環(huán)境,更應考量他的內心轉向與人格發(fā)展。

陳復是一個充滿悲劇性的革命人物,同時也是一個對后人產(chǎn)生著無窮感染力的人物。他頭頂?shù)募t,不僅是共產(chǎn)黨理想絢爛的紅,更是嶺南之春稠郁明媚的木棉花的紅。生于動蕩時代,在父輩的影響和新革命理想的雙重澆灌下,他顯出一份超越時代與生死的生命韌度。

在以陳復生平為題材的話劇《陳復》中,這股飽含生命力的紅色被舞臺具象化。劇情通過父子兩代人殊途同歸的革命理想,串起那個年代憂國憂民的志士風骨。

一個好故事,就如一朵壯碩殷紅的木棉花,不僅色味俱全,且形神兼具,真正融入一個城市,滲進人內心深處。


一個“官二代”的叛逆

1905年,香港,陳少白與隨行的一眾革命青年專程前來會見孫中山,加入中國同盟會。這一行人里,包括一個名叫陳樹人的廣東人。

陳樹人出生于廣州番禺,自小習畫,師從嶺南著名畫家居廉。徐悲鴻評價陳樹人的畫作“春光駘蕩,直抒胸臆”,后者擅長從自然中汲取靈感,畫山水、花鳥,善以小見大。

即便將大半生心血投入革命,陳樹人也并未放棄繪畫事業(yè),1947年以后重新專注于畫畫,被后人列為“嶺南三杰”之一。

時勢造人。1905年8月20日,全國性革命組織同盟會在東京成立,孫中山為總理。同年秋天,陳樹人經(jīng)陳少白、黃世仲等人引薦拜謁孫中山,并加入了同盟會。

1907年夏天,陳樹人抱著“復興文藝望,堪并國家祈”的理想東渡日本。同年,妻子居若文生下一子,陳樹人為其取名陳復,又名志復,意為“以復興中華為己任”。

一個“復”字,精準寄托了父子兩代人身負的使命與信念,即推動中華民族意志與自強的復興。這一宏旨,貫穿著父子二人存在25年交集的人生。

而陳樹人不能忽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環(huán)境,也在環(huán)境中塑造著自己的眼觀與心聽。他與兒子同心向國,可對于家國理想的定義與重構、通往理想的道路選擇,并不完全一樣。

陳復8歲那年,因父母東渡而到橫濱就讀小學。在日本期間,父親陳樹人在東京跟隨孫中山從事革命活動,尚是孩童的陳復,則早早學會獨立,打理自己的生活。

1920年,陳復從日本回國,回到家鄉(xiāng)廣州,就讀于廣州南武中學。南武中學位于今珠江南岸,成立于1905年,校訓是清末烈士留下的八個字:堅忍、奉公、力學、愛國。

1921年,14歲的陳復離開家鄉(xiāng),到上海復旦中學就讀。作為新文化運動重要大本營和工人階級發(fā)祥地,上海的血管里天然流淌著革命與進步的血液。

陳復入讀的復旦中學,也歷來被視為民主革命青年力量的重要輸送地,曾在五四運動爆發(fā)后大力聲援北京學生,并聯(lián)合全市各大中學成立了上海學生聯(lián)合會。

上海的工人運動氛圍深深感染著陳復。1923年,為了深入群眾,他“脫下學生裝”,換上了黃包車工人的衣服,一面拉黃包車,一面在群眾中散發(fā)傳單,繼續(xù)宣傳革命。

他深知,越貼近工人,越能進入人們內心和靈魂深處。

1925年,廣東革命政府接受蘇聯(lián)的倡議,將廖承志、蔣經(jīng)國、陳復等人選送到蘇聯(lián)莫斯科孫逸仙大學留學。在莫斯科,陳復見到了孫中山的太太宋慶齡,先輩們在重重困難中仍然堅守革命理想的熾熱的心,深深感染了陳復等一眾青年。

而青年陳復自己的道路,從這里才剛剛開始。


隱藏與呼喊

1927年4月,蔣介石發(fā)動“四一二”反革命政變后,陳復轉入地下,在廣東農村繼續(xù)秘密進行革命宣傳與聯(lián)絡工作。

1930年初,毛澤東發(fā)表《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》,首次提出了中國革命道路的開創(chuàng)性理論—“以農村包圍城市,最后奪取全國勝利”。

這年開春后,經(jīng)歷一系列糾偏和再探索后的共產(chǎn)黨人逐步開拓革命的維度。左翼作家聯(lián)盟在上海成立,戲劇家聯(lián)盟等也陸續(xù)成立。

同年春天,陳復北上到天津,任中共順直省委宣傳部部長,“為了工農勞苦大眾的翻身解放”。這個時候,他化名陳志文。

當時,北方被白色恐怖籠罩,順直省委也多次遭到破壞。即便頂著巨大的壓力,陳復依然堅持印發(fā)關于馬列主義思想的報刊和書籍。

不久,他的行蹤被敵人發(fā)覺。在獄中,陳復遭受了“插指甲”酷刑,十指被插得鮮血淋漓,疼痛鉆心。但他依然咬緊牙關,始終不吐露黨的半點機密。

父親陳樹人得知消息后,敦請故交羅文干設法將陳復保釋出來,送返廣州。

1930年秋天,陳復終于回到廣州,以陳家“表少爺”的身份,隱居在陳復的私宅樗園(現(xiàn)越秀區(qū)鐵路文化宮附近)。暗地里,陳復仍然積極開展地下黨的宣傳工作。

話劇《陳復》里,陳復在這段時期是放松和充滿信心的。在母親的照料下生活,在木棉花的飄芬下讀書,這位年僅二十出頭的青年,認為未來可期。

但在局勢動蕩的當時,陳復這樣一號人物,必不可能安穩(wěn)度日。一次偶然的機會,陳復認識了國民黨領導人胡漢民的女兒,行蹤即被反動當局覺察,并受到秘密監(jiān)視。

1932年8月10日下午,陳復離家外出,在東山署前路登上公共汽車。自他上車那一刻開始,一輛警察局的車輛就緊隨其后。車上坐著兩名警察,專程來跟蹤陳復。

陳復在廣州倉邊路路口下車,前腳剛落地,后腳就被偵緝人員抓捕,并押進了市警察局。

當晚11時,警察局局長梁子光執(zhí)行反動當局的指令,把陳復秘密押運至河南區(qū)(今海珠區(qū))南石頭“懲戒場”槍殺。臨就義前,陳復一再厲聲抗議呼喊:“我無罪,你們不得無理!”

陳復犧牲后,當局為了逃避罪責,捏造“陳復遭到土匪綁架失蹤”的謊言,試圖以蔽視聽。多虧當時在“懲戒場”打雜的一個工人,冒著生命危險,把陳復被秘密殺害的消息送去了樗園。

這是一名烈士之魂對陌生人的感染之體現(xiàn),也是陳復精神延續(xù)到生命之外的,第一次壯烈的燃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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革命烈士陳復


“已非吾子是吾師”

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對時年僅48歲的陳樹人來說,陳復之死帶來的不僅是難以承受的喪子之痛,也是時局難安的憂國之悲。

陳樹人為亡子寫下一曲悲歌《哭子復》。詞曲并非停留于一個父親深切的悼念與不舍,更包含了一個理想主義者對另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贊頌和敬意:

“至理名言驚老輩,一時傳誦到中樞……革命至情能似此,已非吾子是吾師?!边@里的“至理名言”,指1923年陳復以黃包車工身份在群眾中宣傳思想期間,與陳樹人通了不少信。在信中,陳樹人發(fā)現(xiàn),子復其實對國民革命有頗為有力的見解與主張。

陳樹人將陳復的遺體收葬于自己作畫及休憩的“息園”(今廣州市海珠區(qū)江南大道中15號),并在園中建“思復亭”?!稙殛悘蛻K被擄殺報告書》及《哭子復》都鐫刻于亭中。

后來,這些碑文一度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破壞。直到新中國成立后,陳復的遺骨才由廣州市人民政府遷葬于銀河公墓烈士山二區(qū)1行9號,“息園”化作衣冠冢。

一曲終,烈士生命的火焰卻永恒燃燒著。

話劇《陳復》最后一幕,陳樹人在悲痛中揮毫寫下《為陳復慘被擄殺報告書》,同時,《哭子復》主題歌驟起。席下觀眾從當下走進歷史,承接那一份震動和悲泣。

無數(shù)個銳利閃光的時刻,組成了陳復的一生。而百年后,世人對他的精神與信仰的傳承,遠不止于那些瞬時的光點。

又一年驚蟄剛過,英雄花倚春盛綻,一曲悼歌終,一個至死不渝的青年的灼熱目光,仍然溫暖著今天的理想與情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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